辛允星:纪念“为他人而活”的伟大一生—— 悼外婆 
2021-01-24 23:5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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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二一年一月十八日,农历二〇二〇(庚子)年腊月初六日,下午十六时三十分整,外婆永远离开了我们,所有认识她的亲人与友人。因为老人家已经躺在病床上三十八天不能进食了,期间我也曾经回山东老家探望,所以在得到消息的时候,我没有惊讶,只是立刻向单位领导请假并购买回家的高铁车票。待一切返乡准备工作完成后,我开始安坐下来,思绪万千,回忆起外婆的音容笑貌和她八十七年的漫漫人生路,不禁泪如泉涌,失声痛哭……我决定在近一千公里之外的远方为老人家彻夜守灵,并写下一篇发自肺腑的悼文。

外婆生于一九三四年农历正月二十四日,是父母最小的孩子,前有两位姐姐和一位哥哥,父亲是村子里很少的“文化人”之一,母亲更是知书达理。那时,尽管辛亥革命的枪声已经过去了23年,但是鲁西南乡村仍充满着浓郁的传统文化氛围,特别是对“知识份子”家庭而言,捍卫传统文化习俗似乎已经成为了他们守卫其特殊身份地位的一个重要途径。所以,我的外婆被“裹了小脚”,头脑里同时也就被填满了诸如“男尊女卑”、“忠孝传家”、“人丁兴旺”等传统儒家文化观念,这些文化观念就像魔咒一样,操控起了外婆的一生,让她始终都难以走出那片“道德藩篱”,当然,同时也得以收获了很多人的尊敬与仰慕。

新中国成立不久后,外婆就结婚了,并于一九五四年和一九五六年分别生下了我的母亲和舅舅,然后,便经历了令无数中国人痛心的三年“饥荒岁月”。一九五九年,年仅24岁的外公因病去世,当时只有25岁的外婆毫不犹豫地扛起了“养家糊口”的重担,从此走上了在很多人看来不可思议的艰难人生道路。然而,凭借着顽强的毅力与勤劳的双手,外婆不仅养活了一家老小,而且还让家庭的经济状况经常保持在村子里的平均水平之上,因此成为了出名的“能人”,自然也得到了亲朋好友们的一致赞赏和鼎力支持。经常听母亲说,年轻时的外婆可以自己和泥、做坯、建房;她可以抗着百斤的重物走几百米的路;她可以一夜之间编织出一张芦苇席子,她可以在一个下午的时间里为亲友量身定做出一件美丽的衣服。

随着年龄与生活阅历的增长,这些“听闻”逐渐得到了反复印证。在我的记忆里,除了睡觉,外婆好像从来就没有休息过,不管是地里的农活,还是屋内的家务,她永远都是冲在最前面,好像有着永远使不完的力气与干劲。小时候,我曾经亲眼目睹六十多岁的外婆戴着草帽“扬场”,为自留地里的黄瓜搭架和浇水;每当前往外婆家小住,也都是她全程照料我的饮食起居,加上亲手带大的表哥与表妹,她经常都要从早忙到晚,为我们洗衣做饭。印象最深刻的儿时记忆是:我刚读小学的那年麦收季节,左脚踝被自行车挤伤,出现腐烂现象,爸妈没时间照顾,便将我送到外婆家暂住;外婆每天给我抹药,早上把我从卧室的床上抱出来,放在院子里的小椅子上,按时把做好的饭食送到我面前,傍晚时分再帮我用温水擦洗身体,然后抱我到屋里睡觉,如此精心照顾我多日,直到爸妈忙完麦收接我回家。

外婆一生照料过从奶奶、母亲与婆婆、嫂子到儿女、孙辈、曾孙辈六代人,可以说创造出了一个“奇迹”。她在结婚前曾精心照料自己的奶奶许久,直至老人家去世,这已经成为娘家村子里的一段佳话。婚后,她不仅养育了一双儿女,而且在外公去世之后仍然承担起了轮流照料卧病在床多年的婆婆之重任,而在自己母亲病重时更是整日守候于床前,为其养老送终;甚至在没有儿女的嫂嫂瘫痪在床后,也是由她照料了一段时间后才去世的。与此同时,随着1979年表哥的出生,外婆又开始了照应孙辈们的“工作”,尤其是大表哥和表妹的整个成长历程几乎都完全依赖她的默默付出,她以奶奶的身份扮演起了“母亲”的角色。待两个孙子成家立业之后,外婆又主动照料“过月子”的孙媳,为她们能够安心静养而忙前忙后,随后更是尽心帮忙照料自己的曾孙(女),直到她们一个个陆续走向成年。

除了尽心尽力地照料亲人,外婆在其他家务劳动中也是竭尽全力地付出;她不仅在自己家里十分勤劳,而且特别乐于帮助他人。前几年,大表哥建房时,外婆坐在拆除旧房时产生的一堆建筑垃圾旁,用瓦刀“砍出了”一万多块可以再利用的红砖,此时的她已经是一位80多岁高龄的老人!而就在病倒的前一天,她还在帮助舅妈烧火做饭。早些年,很多亲属和邻居经常购买布料,请外婆裁剪和制作衣服,她从不拒绝,特别是村里老人们的寿衣制作更是离不开她的参与,直到后来开始流行商品服装,找她帮忙的人们才逐渐少了下来。可以这样说,外婆此生已尽到了她所承担的所有社会角色(包括孙女、女儿、儿媳、母亲、祖母、外婆、曾祖母等等)应尽的最大义务,每念及此,我都会对她产生由衷的敬佩之情。

在特别勤劳的同时,外婆还十分节约。我记得,有一年,她曾经到我家小住,母亲在她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张几乎要变成“碎纸屑”的五元纸币,打问之下才得知,由于不舍得花,这钱已经在兜里放了一整年。我还听表哥说,家人一起吃饭,外婆总是说不喜欢吃,只有等家人说要把剩饭倒掉的时候,她老人家才说自己还可以吃,很显然,她是想着把好吃的食物留给其他家人,自己吃“可能浪费掉”的食物;可能是因为这种生活习惯,外婆的身体慢慢对肉食产生排斥,从“不舍得吃”变成了“真的吃不下”。当下再次肆虐的新冠疫情似乎又成全了她的“节约”,为儿孙省下了办理丧事所需的不少支出,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

勤劳与节约早已成为了外婆身上最鲜亮的标签,但这些还不是她优良品德的全部,外婆在乐于助人的同时却特别担心麻烦别人,包括自己的儿女与孙辈。她为无数老人剪裁过寿衣,却没有给自己留下一套;她躺在病榻上还在为亲人们的“辛苦陪伴”而烦恼,所以不断念叨自己“为啥还不走呢”;她“选择”了老黄历上的一个“好日子”离开这个世界,估计也是因为她对后代们的顺遂生活有着太强烈的期待。因为外公英年早逝,外婆总觉得自己的命运不佳,所以,她把整个人生的“意义”都寄托在了子孙后代身上,并因此而得以咬紧牙关过生活;可以说,支撑她呕心沥血生活下去的最大动力就是儿孙后代的平安与幸福。

纵观外婆的一生,我觉得,完全可以用这样一句话来加以总结和概括:“为他人而活”。有位美国学者称梁漱溟先生为中国“最后的儒家”,而我觉得可以称外婆为中国“最后的传统女性徳范”,她以最平凡的人生走出了一条中国传统道德实践的标准路线,因此,她的一生完全配得上“平凡而伟大”这个称谓!谨以此文沉痛哀悼亲爱的外婆,天堂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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